前不久，老伴住院手术，我也随之入院当了陪护。
病情是在老家发作的，县医院断诊结论是心脏疾病，亟待手术，且需尽快进行，否则有生命危险。医生的忠告拨动了惊愕的神经，好像万里晴空一声炸雷，突然而至的暴风雨搅动我宁静的思绪。
一夜雨声凉到梦，万荷叶上送秋来。疾病的突袭，打乱平稳前行的脚步，老伴的身体一向不错，怎么突然就病了，甚至危及生命，我百思不得其解，一片茫然。破茧成蝶，走出困境，是面临的首要任务。我心中的信念，就是以最快的速度，最好的救治，消弭病患，恢复健康。坦率说，如果是我自己，或许不那么紧张，能否扛住心中有底，而患病的是老伴，是相濡以沫厮守一生的爱人，不忍她经受磨难，是赋予她平安生活的底线;再者对她能否扛住心中无数，何况县医院的诊断结论又那么可怕，惊心动魄的心理冲击，山雨欲来的精神震憾，让我心神不定。真希望是一次误诊，一切不安和焦虑是多余的该多好。可现实就那么残酷，疼痛是真的，窒息压迫间隙性心脏停跳是真的，所以，诊断结论毋庸置疑，不是危言耸听。
以前她也有心堵、胸闷等症状，去多家医院检查，也背过随身的血压心律监测仪，都查无结果。记得在老家，夜半12点多，毫无征兆的又咳又喘，胸口像塞了个鸡蛋，喘不过气来，脸憋得通红，赶忙用手抚摸助力，可努力未有见效，接着一阵晕厥让气氛骤然紧张，立刻打车赶往医院，直奔急诊，及至医生检查时，去了趟卫生间，竟然症状全部消失，医生问哪里不舒服，她说刚才还命悬一线，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。我们不得其解，医生也摇摇头，无法判断。然后分析说是不是心理因素，因为紧张、焦虑、劳累等造成心理压力，形成心理障碍，心情松驰了也就自然消除症状，这种分析似是而非，无法辩别真伪，但效果确是明显的，就是把病因的寻找误导至另一方向。给我的启示就是要反思平常的琐琐碎碎，是不是过度劳累诱发所至?还是有反常苗头未及时发现?寻思再三，似乎找不到支持这种推理的证据，于是联系她严重过敏的体质，就误认为是过敏的连锁反应，从而备足过敏药，以为万事大吉。
后来病情并未停止，依然频频发作，这时不得不怀疑原来结论，医生提示发病时第一时间做心电图，搜集证据，为诊断病情提供科学依据。一次她一人在老家有事，正遇病情发作，虽疼痛难忍，还是咬牙坚持冒雨独自冲向医院，医生放下手中活，第一时间做心电图，幸运的是飘忽不定的心脏病信息被逮个正着，记录仪立下汗马功劳，这才让就医重回正轨。
人生有若干十字路口，稍一失误，就会失之毫厘，谬以千里，如果还以过敏病症医治，岂不贻误治疗最佳时期。
有了心脏病的一手资料，怎么医治?县医院建议，尽快手术，立马返回住地杭州。可心理有点忐忑，手术就要承担风险，哪怕是稳操胜券，也担心意外，我在期盼中等待，在纠结中煎熬。
医院在杭州主城区，离住处有半个小时车程，女儿驱车把我们送去医院。车行路上，好像奔赴战场，看到路边的树木在肃杀的冷风中傲然屹立，犹如冲锋的战士，面对风险，绝不畏缩，冷风来势汹汹并未摧毁坚守阵地的坚定意志，树木的缝隙中洒落着期待的阳光。
心内科在十六层，我们在指定床位入住。来来往往的白衣天使们，训练有素，用职业的热情接待每一位患者，也许这种热情缘自工作需要，但依然给我一份感动，平缓着紧张跳动的心。
抽血化验是必经的流程，每天九管，连续三天，总计27管，且不谈数量之多，关键是抽血之难。首次负责抽血的护士或许刚入职不久，左手右手，手腕手背，不停地拍打，想选择最佳扎针点，可不如愿，嘴里念念有词，“血管太细”，看得出，她对找出脉络缺少信心，游移的眼神证明着她技术的粗浅。折腾了几分钟，硬是鼓起勇气扎下针去，结果可想而知，没有胜算的尝试只能无功而返，再一针，左戳又拱，持续几分钟折腾，针孔又红又肿，针头还像调皮的孩子倔强地拒绝入管，老伴看了看略显紧张的护士，大度地笑了笑，“别急，看准了扎”，一边又情不自禁的把眉头皱了皱，她用自己的包容宽慰着犯难的护士，“谢谢阿姨”，护士送上一份感动。我站在一旁，观察着老伴的神情，眼睛注视着护士，没有游离，眼波里流淌着母爱的光，似乎把扎针的护士当成自己的孩子，那种理解和隐忍，完全是善良人性的逼真流露，我内心突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，感叹她的胸怀，原谅他人的过错和不足，也许是一次心灵的净化、提升的过程。是是非非，对对错错，才是人间烟火，小肚鸡肠只能扩大矛盾，增加隔阂，息事宁人才能让社会和谐。老伴这一态度，让她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，我从心底为她点赞。
接着心电图、心超、CT、核磁共振等轮番登场，搞的心力憔悴。几天下来，不停地辗转在检查的仪器之间，在医院或许司空见惯，而作为个人重复检查是不是有折腾之嫌，医院之间的诊断资料能否共享?转念一想，这个心操得是不是多余，因为医院就是医院，各有各的考量，哪能让你随心所欲。
终于等到检查告一段落，启动了手术程序。晚7点多，人和病床一起进入导管室，这时我才注意到，手术地不是手术室而是叫导管室的地方，确切地说，就是通过导管进行的微创手术。有人说，微创是小手术，其实不然，要在过去开膛剖肚，不治死也得吓死，而现在外表没什么大创口，可导管插入，在体内翻江倒海，那清瘴除垢的切割带来痛苦也毫不逊色，只不过是肉眼看不见而已。
病床推入导管室，陪护人员被拒之门外，我两眼直盯盯地望着病床拐弯，转到视线无法企及的房间里面，我的心也吊到嗓子眼，心里默默唸叨，“老伴，坚持住，这是向死而生的旅程，走出阴霾，一定会涅槃重生。
这时，和陪护连接的窗口，传来治疗医生的声音，家属签字，随即递过一张纸来，灯光略显暗淡，纸面上的字看不清楚，医生解释说，这是手术风险承诺，看我迟疑一下，又补充道，“这是规定程序”，要治病就得签，笔落千钧力，生死弹指间，无奈的笔端，滴落着酸楚的泪水，把求生的愿望写在纸上。
挂在墙上的显示屏是手术室内进展情况的公示，陪护人员只能从显示屏获取信息。我注意到先入手术室的病友耗时不长，很快就顺利出来，而老伴进入手术室后屏幕显示“下一个”，表示正在准备，迟迟未进入“手术中”，这就让我平添了几分焦躁，难道有什么异常?牵挂把时间拉得漫长，等待室内静谧得毫无声响，凝固的空气窒息了跳动的分分秒秒……
屏幕上终于跳出：手术中，此时已过去二个多小时，悬着的心终于归回原处。后经老伴讲述，这段时光最难捱，首先在意识还很清醒的时候，看到医生刀枪剑戟的手术器具在手中摆弄，放大了的撞击声让自已心惊胆战，随后医生在腿部切开切口，我数着咔嚓咔嚓的切割声，一个两个，一直到六个，才停止切割，每切一个，心就纠起一次，疼痛夹着恐惧，好似跌落万丈深渊，无奈又无助，说到此处眼睛深情地望着我，稍作停顿又接着说，那一刻多想听你一份安慰，或者握住我的手，得到一份依靠，获得一份安全感，可你在外面遥不可及，你知道，那个时候你多重要吗，好像遇到老虎，你是不惧生死能救护我的人，你不在，就任凭老虎撕咬而无能为力，又像风中树叶，在空中飘忽不定，不知归处。听了老伴的陈述，心中又泛起酸楚的涟漪，多了些不舍。夫妻的命运之舟在生活的长河中漂泊，互相依存，命运与共，危难关头，必须有另一半站在身后强力支撑，才能越过激流险滩，驶向幸福的彼岸。执子之手，与之偕老，困境中的厮守是依赖，是安全，支撑的是希望，是未来。
百年修得同船渡，千年修得共枕眠，相逢相遇，相知相伴，是上天的眷顾和安排，彼此珍惜才不负苍天不负卿，我真诚的表达不能站到身边的遗憾，也许下相依相伴的诺言。
老伴对我的信誓旦旦，开心的笑容挂在脸上。喃喃地说，说是说，生活中寸步不离是不现实的，该单独面对还得面对。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，就说插导管，当时孤立无助，让我不爽，可也不能让糟糕的心情左右自己，我给自己壮胆，没事的，我费力睁开双眼，想看看手术进程，医生好像知道你会偷窥似的，一块遮布封锁了眼晴，暗淡无光的夜色少了一分温暖，多了几分恐惧，心又变得黑沉沉的。此刻我突然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灵光一现，当无路可退时，何不直面困难，勇敢向前，想到此心里亮堂了许多，我好像实现了一次心理跨越，让自已冷静下来。
导管从腿部送到心脏，插入血管，不停地调整姿态，每转动一下，立刻抽搐一次，血管像要炸开似的，肿胀得不能自已，下意识会惊叫一声，我想和胆怯斗争，决不言败，可不争气的汗水似乎跟我过不去，一阵紧似一阵，衣服湿湿的，黏黏的，好不容易熬了两个多小时，先后插入五根导管，最终我还是胜利走过一关，我为自己高兴。看到护士在一旁不停的加油鼓劲，我的心也慢慢松懈下来，加上麻醉药的作用，我便沉沉入睡，后又三个多小时手术。记得不太真切。怎么推出手术室，来到病房，我不清楚。
老伴对手术过程的回忆有点凄楚，也感受到治病过程中的顽强，困境中的煎熬是人生中另一种历练，也是思想丰满豁达的必由之路。
我告诉她，我和女儿在等候室焦躁的等了五个多小时，护工把病床推出时，我们赶忙迎上去，小心翼翼推入病房。看你面无血色，脸色蜡黄，叫你，眼皮抬不动，只是张了张嘴，看得出你已精疲力尽，想好好睡一觉，抑或是知道家人在身边，你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了，把担心留给我们。
护士关照，每隔几分钟叫醒一次，万不可让你沉睡，沉睡会出事情的，出事情隐含着什么，大家都心照不宣。于是开始了一夜的精心守候，我力顶千钧，将命运锁定在眼上，看人看监护视频来回不停。
你那沉睡不醒的样子，俨然是落败的公鸡，平日不服输的傲气荡然无存。也许太累，没好好休息，真该放松一下，可护士的叮嘱仍在耳边回响，“十分钟叫醒一次，一定让答应才行”。
我静静地坐在床边，一面观察你的动静，一面看着监控显示屏，病房的宁静又让我想起平日的生活点滴，你讲过幼年丧母，一岁多生母病故，此后和奶奶相依为命，缺失的母爱让你更看重亲情，更有依附感。所以把我当成依靠，须臾不肯离开，也就成了你当然的选择。想到此，我感到自己有责任为家庭殚精竭虑，让家芬芳四季。
出院了，陪护进入新阶段，术后三个月的风险还在，不能掉以轻心。近阶段，心疼的症状偶有发作，但明显减轻，但让我惴惴不安的是接踵而来的是肌肉疼痛，或腿部，或臀部或肩周，深更半夜发作，疼痛不能入睡，我不得不又当起按摩郎，二三个小时的按摩，弄得大汗淋漓，但看到逐渐康复，累并温暖着。
一次手术经历，一次陪护过程，带来难得的体验，面对病痛，我们不是强者，但绝不服输，用亲情的力量迎战，同样赢得精彩。